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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幼被母拋棄、中年法庭相見 新科立委陳培瑜的放下、自我救贖之路

最後更新日期 : 2023-03-02
陰錯陽差遞補上了立委,政治素人陳培瑜,有一段太過幽暗的成長故事。重生之路艱難,但她選擇傳揚繪本、投身公領域,要在青少年與家庭議題上照亮他人。

43歲那年,陳培瑜在法庭上第一次見到母親。

「我一眼就認出是她,因為她跟我長得很像,」坐在白淨、空曠的立委辦公室裡,短髮眼鏡、穿著樸實,陳培瑜看起來是個眼睛會笑的親切阿姨。

親切阿姨確實是個徹徹底底的政治素人。陳培瑜的主業是繪本推廣,在那之前,她當過國中老師、開過繪本書店、得過金鼎獎,在國內繪本界聲名卓著。

在一次書店活動中,她認識了前立委羅文嘉,陰錯陽差上了民進黨不分區名單,排名是遠離安全名單的22名,孰料,因管碧玲接掌海委會、立委有女性保障名額,陳培瑜還真遞補上了。

「我認為繪本的影響大於教科書,」延攬陳培瑜進入不分區名單的前立委羅文嘉指出,找懂得兒童文學的人當立委,更有助於讓孩子理解政治話語與公民意義。(黃明堂攝)

安全名單之外的故事媽媽,突然變成立委

故事媽媽一朝醒來變立委,聽起來像個平凡人大翻身的好萊塢故事。

然而,在進入廟堂前,陳培瑜挺過的卻是外人難以想像的人間風暴。

陳培瑜出身板橋,父親原先做水晶燈進口生意,家境富裕,上有三個姊姊,她是家中的第四個女兒-不被期待、多生的那一個。「我生的時候,阿嬤跟我爸轉頭就走,」陳培瑜說。

不被期待的孩子,就這樣被送到阿姨家寄養。而一心求子的陳父四處求神問卜,來自彰化的算命師告訴陳父,他命中無子,若堅持有後,則需付出家道落魄之代價。

說也離奇,不久陳培瑜母親果然生下一男,陳家也開始敗落。七歲那年,陳培瑜的阿嬤收到小學入學通知,才想起陳培瑜的存在,將她接回,陳培瑜只得哭著離開疼愛她的阿姨。回到「家」,此時陳父因票據法入獄,陳母離家,迎接她的除了重男輕女的阿嬤,只有陌生冷漠的手足。

這是個近似灰姑娘的故事。在阿姨家長大的陳培瑜,回到生家,卻被認為與背叛父親的母親同一國,大人沒事便指著她罵:「攏是恁母、攏是恁母」,姊姊們也把他當半個外人,她的童年在回到原生家庭後,幾乎沒有什麼快樂的事。

除了精神上的壓迫,更直接的是物質的窘迫,陳培瑜小二那年,父親出獄返家,要做多份工勉強餵飽五個子女。陳培瑜記得,小時候要繳學費時,五個孩子還得猜拳,才能決定誰可以先繳學費。當年沒有健保,她甚至不敢生病,只因怕家裡沒錢看病。

恐懼成了陳培瑜童年的關鍵詞,姊姊們沒一人取得高中文憑。她決心不要踏上姊姊後塵。但她在校學業不佳,父親直言沒考上公立高職,就得去做女工,她拼死拼活好不容易考上三重商工資處理科。

被閱讀照亮的人生

但即使是這看似被黯夜籠罩的人生,上天仍給了陳培瑜一雙清亮的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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孤絕的童年時期,書本成為陳培瑜唯一的陪伴,她小學嗜讀東方出版社的《亞森羅蘋全集》、《福爾摩斯全集》,以及《吳姐姐講歷史故事》,一下課便往圖書館跑,小小年紀的她雖然想辦借書證,但無奈辦證需要大頭照,她拿不出錢拍照,只好在每天離館前,把還沒看完的書偷偷藏在圖書館的角落,以免被其他人借走。

上了高職,陳培瑜對資料處理科的課業毫不感興趣,成績又來到班上倒數,她死氣沈沈,過一天算一天,只茫然迷惘盼望早日脫離原生家庭。

直到一日,陳培瑜被國文老師叫去,懷疑陳培瑜的作文是家人代寫,即使她百般否認,老師仍不相信,最後老師索性要全班陪陳培瑜再寫一次作文,老師要親眼盯著她寫,結束後,老師看了陳培瑜的作品,私下把她叫到辦公室。

「她說『妳怎麼會在這裡?』」原來老師要她離開技職體系,去考大學。

這成了陳培瑜人生的最大指望,他說服父親,向家境較好的姑姑借錢,蹲了一年重考班,從早上六點念到晚上十二點,拚死拚活一年後,陳培瑜考入輔大中文系。

高職老師鼓勵她考大學

這是她人生的翻轉點了。進入中文系後,陳培瑜參加服務性社團,去少年監獄探訪孩子,深感教育對孩子的影響,這使他決定以當老師為職涯目標,畢業後考入東華教育所。

在東華的課堂上,26歲的陳培瑜初次接觸了繪本,是英國作家莎莉.葛林德列的《天空為什麼是藍色的》,故事描述老驢子一心想告訴小兔子,天空為何是藍色,但小兔子總不專心聽講,四處蹦跳玩耍,最終卻也得出了自己的答案,陳培瑜驚為天人,「原來這麼困難的事,可以講得這麼清楚!」她認為,這繪本就是教育心理學的隱喻:大人太愛說教,忘記孩子能自己找到答案。

大人太愛說教,忘記孩子能自己找到答案

她一頭栽入了繪本的世界,那裡有一個她兒時來不及接觸的天地,美好的圖畫、溫柔的言語、無限的想像,她感到自己被繪本所接納、包覆。

畢業後,陳培瑜如預期進入花蓮一所國中實習,但她便真的像是繪本裡的小兔子,凡事都有自己的意見與想法。太多意見,使她不論在公立、私立學校都與學校高層關係緊張。

陳培瑜的先生便鼓勵他,既然那麼喜歡繪本,不如離開教職開間書店,除了圓夢又有能同時陪伴孩子,兩人於是在花蓮美崙開了「凱風卡瑪兒童書店」,書店內長年都迴盪著孩子們的笑鬧聲,她不但買書,也編書,所編書籍《親愛的》還獲得金鼎獎肯定。如今的陳培瑜,收藏了多達四、五千本繪本,即使兩個兒子均早進入青春期,陳培瑜每天睡覺前,仍會撥半個小時,讓自己沉浸在繪本之中。

究竟為何一個大人,會如此為兒童繪本著迷?

「他讓大人有好好感受自己的感受的機會,」陳培瑜解釋,大部份時間,成人都忙著遠離自己的情緒,而繪本便是製造出一個宇宙,讓人能好好與自己的感受待在一起。而那是兒時總得委曲求全、夾縫求生的她,最缺乏的東西。

關掉繪本屋才發現自己的自卑

然而,書店終究經營不易,壓力最終壓垮了陳培瑜,她開始發現身體常不聽使喚,醫生宣判:這是類風濕關節炎前期,嚴重將全身癱瘓,陳培瑜要自救,首先得關掉書店。醫生並要陳培瑜繼續盤點,生活中的壓力,到底還有哪些。

深度思考後,陳培瑜內心深處答案令她自己都驚訝無比:對她百般呵護的先生,居然是她最大的壓力源。

原因是她覺得自己不值得。

「我沒有配得感,覺得自己何德何能遇到這麼好的人,」陳培瑜說,當年發現先生是交大畢業,便責怪自己,為何不先搞清楚學歷,要自己配得上才能交往。待兩人結婚,陳培瑜發現先生家庭溫暖而正常,又再度感到自卑。而兩人婚姻一路走來,先生一次次陪著她面對家族、工作的各種困難,卻都在在將她推向自卑、恐懼的深淵,她每日過得誠惶誠恐,生怕哪裡再做不好,又讓自己給先生添了更多麻煩。

萬念俱灰的陳培瑜,回到家,難過地跟先生說,他們應該離婚,只因她實在覺得自己不配承受先生的好。陳培瑜的先生便決定,無論如何得先把書店關了,「他說假如最後只剩下他是我的壓力源,那他就專心上班賺錢,很晚回家,減少出現的時間,就沒有壓力源了,」陳培瑜回憶。

陳培瑜曾翻譯過多元性別繪本《一家三口》,繪本內容是兩隻公企鵝共同撫育小企鵝的故事。(黃明堂攝)

寫下自己的自卑,面對母親不是來愛她的人

最後,聽從朋友建議,從花蓮回到台北後,陳培瑜決定每天寫下自己覺得不配得的東西,久而久之,陳培瑜竟逐漸藉由這種書寫得到療癒,「我回台北十年,要一直到前兩年,才整理完為何這麼討厭自己的原因,」重生之路何其艱難。

43歲那年,陳培瑜跟母親上了法庭。

原因是陳培瑜主張,希望能免除她對母親法律上的扶養義務。

這是個從未養過她一日的母親,是個拋棄她離家的母親,是造就她「外人印記」的母親,更是使她半生自厭自棄,總覺得自己不值得擁有美好的母親。

但她仍是陳培瑜的母親。

官司告一段落後,陳培瑜曾再去探望母親,他想問母親,究竟為何要拋棄她?

「她就跟我說她不是故意的,是你阿嬤怎樣怎樣,但在我聽起來都是藉口,」多年的傷痛終究沒被接住,母親仍無法理解愛憐她。與母親分別後,陳培瑜在路邊整整痛哭了三小時,僅能用理智告訴自己:不是我不好、不是我不好、不是我不好⋯⋯。

今年,陳培瑜去給母親包了紅包,「因為我覺得我想通了,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,」陳培瑜一字一句艱難地緩緩吐出,「她其實不是要來給我愛的人。」

從母親身上得不到的,陳培瑜加倍給了孩子。她曾去過地獄,不希望自己的家裡再度墜入黑暗,「我真的很刻意的練習,不要複製了、不要投射了,」陳培瑜說,她幾乎是照表操課,照著教育心理學的理論,認真培養孩子成獨立個體。

立委一年:盤點青少年心理健康資源

「她永遠跟孩子站在同一邊,」人本基金會執行長馮喬蘭觀察,不少家長在教育孩子時,往往會站在孩子的對立面,跟著師長一起來責備孩子的不是,卻沒給孩子情緒支持,但陳培瑜往往選擇先理解、接納。

陳培瑜舉例,假設孩子在學校被老師責罵,家長知道後,絕對不是急著責備孩子,當老師的「複製貼上機器人」。而是應優先了解孩子情緒,同理孩子的挫折感,並問問孩子要不要說說自己的感受,「先陪他把他情緒走完,再問他需要什麼幫忙,」陳培瑜強調,同理不代表同意,但重點是讓孩子知道,自己是被支持的、情緒是被接住的。

任期僅有一年,陳培瑜的目標很明確:希望能盤點青少年心理健康與家庭教育資源。

當上立委有什麼感想嗎?陳培瑜說,他最不習慣的是,許多人開始對她畢恭畢敬,滿口委員長、委員短,「我老公說官大學問大,你現在就是個官嘛,別人就覺得要對妳尊敬,」但陳培瑜還是覺得好尷尬,「我想這兩個禮拜對我來說,就是愛麗絲夢遊仙境的開始。」
資料來源: 天下雜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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